亮亮的部落格

我是一片雲-鳳飛飛與瓊瑤電影 文 / 聞天祥


七０年代是臺灣類型電影最發達的時期，也是以瓊瑤作品掛帥的「三廳式」電影最風行的時候。在臺灣社會經濟面臨轉型，大量少女加入工廠行列，與機器為伍的年代，這些總有長髮飄逸的女大學生與白馬王子談戀愛的電影，雖說不食人間煙火，卻也安慰了當時這群主流觀眾的心靈需要，一道劃破黑暗的光束，將她們帶入集體催眠的狀態，「愛情、文憑、牛仔褲」就在光影中間，成為可望不可及的夢想。

瓊瑤是這段時間最擅長販賣愛情幻想的織夢者。「瓊瑤電影」能成為一個專有名詞，足見其影響力。藉由小說控制電影，除了古龍，大概僅有瓊瑤可以媲美。然而瓊瑤的經營能力似乎更勝一籌。

在這裏我們必須先澄清一個誤解：瓊瑤的小說被改編成電影，並不是從七０年代才開始的，早在1966年，「婉君」和「啞妻」就已被改編成電影《婉君表妹》和《啞女情深》。七０年代初期的《庭院深深》、《窗外》，也和瓊瑤真正涉足電影製作發行時的成品大異其趣。「瓊瑤電影」的壯大，及其由全盛到衰微，主要是和瓊瑤自主電影公司，從小說到電影一把抓，息息相關的。

瓊瑤從七０年代中期後所創作的小說，封面所繪的人物幾乎都是以內定的電影版主角為模特兒，讓讀者很容易就可以有具體的人物形象去認同或移情。美國四、五０年代有不少偵探小說的寫作是為了方便電影改編而作的，瓊瑤七０年代的作品大概有這樣的打算。而且她的網脈還不僅於此，最讓我歎為觀止的是「瓊瑤電影」甚至還跨足影響到臺灣電視綜藝節目與流行歌曲的發展，遑論其後電影落幕，轉攻電視連續劇的捲土重來。談到瓊瑤電影對臺灣流行歌曲的影響，就像我們輕而易舉就能料到瓊瑤的女主角非林青霞莫屬一樣，瓊瑤電影當中接近氾濫的主題曲、插曲的最佳詮釋者，也屬鳳飛飛為第一人選！鳳飛飛不僅是七０年代臺灣最紅的歌星，她所主持的綜藝節目「一道彩虹」更是收視常勝軍。瓊瑤電影經由鳳飛飛主唱歌曲，再由電視傳播出去，你可以想見那種風靡的情況。想想「鳳迷」這兩個字也能變成特定族群的專屬稱呼，今天的「四大天王」、「F4」可能都得瞠乎其後了。

有一件事我到現在印象還非常深刻。那是我念小學的時候，有一年暑假，隔壁鄰居開車回雲林鄉下，提議順便載我到外婆家。反正暑假作業一放假就寫完了，整個暑假也沒什麼事作，家裏大人又忙，所以就允許\了。當天晚上，車開到這個鄰居的老家，他們招呼我吃飯、洗澡，並要我當天晚上先住下來，明天一早再送我回外婆家。讓人納悶的是***他家距離我外婆家的車程一個小時不到，為什麼不直接過去呢？原來「一道彩虹」播出的時間到了，大夥都要看這個節目！這天的節目裏有段非常煽情的事件，一個坐著輪椅的「鳳迷」上臺請求鳳飛飛為她演唱「我是一片雲」，結果一首歌下來，唱得臺上台下唏哩嘩啦哭成一團。我記得當時我也感動得亂七八糟，那年夏天在外婆家到底做了哪些事已記不得了，卻對這首歌印象深刻。
《我是一片雲》是民國66年(1977)春節檔的電影，根據瓊瑤同名小說改編，由演員轉任導演的陳鴻烈執導，林青霞、秦祥林、秦漢主演。劇情描寫林青霞所飾演的女主角原與秦祥林相戀，卻因遭男友寡母奚落，憤而與愛她的世交秦漢結婚，然而婚後仍難以忘情前人。最後秦漢因為從工地鷹架跌下來而死，林青霞也隨之發瘋，無論問她什麼問題，都只回答：「我是一片雲。」《我是一片雲》不但開啟了瓊瑤和林青霞一系列的合作，也因為出版、唱片、電視、電影多方造勢的結果，形成當時國片民營勢力裏最強的一支。之後依此模式的影片還有《奔向彩虹》(1977)、《月朦朧鳥朦朧》(1978)、《一顆紅豆》(1979)、《雁兒在林梢》(1979)、《金盞花》(1980)...。而「我是一片雲」這首主題曲在原劇情裏，是女主角一回家坐在書桌前就寫出歌詞的：


我是一片雲，天空是我家，
朝迎旭日升，暮送夕陽下！
我是一片雲，自在又瀟灑，
身隨魂夢飛，來去無牽掛！


短短幾句歌詞，卻成為當年最流行的歌曲。或許\「簡單」正是它流行的要素。不過我們要是再往裏層追究，真相其實是非常吊詭的。演唱這首歌的鳳飛飛本身就和許\多支持他的歌迷一樣，出身平凡，甚至稱不上漂亮，然而她的成功\卻象徵了努力與才華的可能性，進而成為一種傳奇式的真實，這和芭芭拉史翠珊在美國藝壇所樹立的形象有點類似。再看她的歌曲，每一首詞都淺顯易懂，曲調也朗朗上口，大概每個人都不難唱完整首，但是要像鳳飛飛「九彎十八拐」的多重裝飾音還中氣十足的，就不太容易了。在形象的親和力與艱難的演唱技巧交相結合下，鳳飛飛這位足以成為特定時期臺灣流行文化縮影的藝人，也巧妙地和社會與時代作了相當多的交集，進而成為集體記憶的一部分。瓊瑤電影藉助她的聲音傳播，簡直如虎添翼、無往不利。再想想，當年鳳飛飛隨電影所出版的專輯唱片，幾乎和現在流行的「電影原聲帶」沒什麼兩樣！《我是一片雲》紅了同名的主題曲以外，另外一首用在男女主角攜手出遊時的「松林的低語」也風靡一時。「無歌不成片」看來也很適合用來形容七０年代的臺灣文藝片。

唱了那麼多電影歌曲，鳳飛飛終於在民國68年(1979)，七０年代的尾聲，主演了她的第一部電影《春寒》，接著的《秋蓮》、《鳳凰淚\》都是同樣悲情的通俗劇，反而跟她在螢光幕上爽朗自在的性格不太符合。值得一提的是後來鳳飛飛主演了侯孝賢最早的兩部電影《就是溜溜的他》(1980)和《風兒踢踏踩》(1981)，侯孝賢就讓鳳飛飛表現出調皮活潑的脾氣，到底鳳飛飛不是林青霞，沒必要有樣學樣，反而更能彰顯她個人的明星特質。想到林青霞在《月朦朧鳥朦朧》演到張口唱歌卻出現鳳飛飛的歌聲就覺得好笑，但這兩位影壇跟歌壇的天后在瓊瑤電影沒落後，竟然一起在朱延平的《四傻害羞》(1983)擔任「雙女主角」，與許\不了、方正、孫越、陶大偉這「四傻」搭配，終於算是「同台演出」了。從此以後，鳳飛飛沒再演過電影，歌唱生涯卻依然在香江的家庭生活之外，延續下去，繼續為她已寫下的流行歌曲史多添幾筆。

註：聞天詳是臺灣著名的影評人。